李云龙说:“这还用说吗?当然我大,我是1910年正月十五出生,你该叫哥叫嫂子才是。”
田雨笑着说:“丁军长,我经常听老李念叨你,说你可神了。”
丁伟紧张地问:“嫂子,这小子是不是净说我坏话?”
“说你在东北打仗之余还做买卖赚钱,副业搞得也不错,还会酿酒呢。还有,说你的部队凶极了,过渡口时和友邻部队抢渡口,敢架起机枪吓唬人,谁敢抢就扫谁,有这事吗?”
“哦,这倒有,这怨他们不懂事,这么窄的渡口,总要有先有后地过,所以主力优先。”
田雨寒暄了几句,便转身上楼招呼父母。在楼梯上,她还在想,老李说得没错,这个丁伟言谈话语、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雄性的气息,有这种气质的男人仿佛天生是为战争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。如果世界上没有战争,他们可能就不会出世了,丁伟是这样,我那老李也是这么个家伙。男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,同是男人却反差极大,有贾宝玉的柔情似水,就有李云龙、丁伟这种坚硬似铁,阳气逼人。对于女人而言,如果柔情似水可以温暖女人的心灵,那么真正的阳刚之气则可以使女人从思想到身体都变得酥软。两者相比,田雨暗暗承认,若让她选择一千次她也肯定会选择后者。
丁伟看着田雨的背影对李云龙小声说:“老李,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搁在家里放心吗?”
“漂亮吗?我咋觉着也就是一般呢?”
“你看,你看,逮住便宜卖乖是不是?”
楼上的沈丹虹问女儿:“过得好吗?”
田雨淡淡地说:“挺好的。”
田墨轩看着女儿说:“恐怕不是这样吧?我们进门才几分钟,就发现这个李云龙是个很粗暴的人,看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就知道,你们俩文化和教养的差距太大了,你幸福吗?”
田雨笑笑说:“爸爸,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完美,这您知道。何况,他是我自己选择的,我没什么好抱怨的。”
沈丹虹说:“算了,不说这些,说说你的学习情况。学俄文不简单,不光是语言,俄罗斯的文化积淀很深厚的,你以前没机会接触,现在可别放过这个机会,一旦走上这条路,你想停都停不下来,一个列夫·托尔斯泰就够你研究一辈子的。”
李云龙上楼来请岳父岳母下楼吃饭,田雨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。
丁伟斟满几杯酒,无拘束地大声说:“嫂夫人、伯父、伯母,我丁伟打小就敬重有学问的人,我的老战友李云龙能有这么有学问的岳父岳母和老婆,我丁伟打心眼里为他高兴。老李这辈子不容易呀,苦没少吃,血没少流,现在也该过过安稳日子啦。来,我敬你们一杯,我先干了。”他一扬脖子,把酒一饮而尽,然后把杯子倒过来晃晃。他那种特有的豪气,使大家很受感染。
李云龙一口把酒干了道:“老丁,你这家伙这些年酒量倒是见长了,我记得以前喝酒半斤就能放倒你。”
“你算说对了,跟老大哥喝酒练的。1945年抗战胜利,我带一个团出关,刚到沈阳就碰上苏联红军,当时我心里那个乐啊,颠颠地一溜儿小跑就迎上去啦,就像见到娘家人似的。结果你猜怎么着?咱热脸蛋儿一下子贴到冷屁股上,人家一个上校,小脸儿绷得像块铁板,一挥手,好家伙,坦克大炮转盘枪全指着我们,硬是要缴我们的械。全团的弟兄们都傻了,两边都没带翻译,就靠比画了。我的政委在地上画了个镰刀斧头再指指自己,老大哥总算明白了,枪口是不对着我们了,可就是不让我们进沈阳。后来翻译来了我们才知道,人家和国民党有条约,只承认国民党政府,不认咱土八路。”
李云龙瞪大了眼:“有这事?咱和老大哥都姓共啊?”
“是呀,我们也想不通。我们从冀中出发时,上级告诉我们是去东北接收小日本的装备。听说东北富得流油儿,满地的机枪大炮没人捡,大米白面堆得像小山,到那儿你就甩开腮帮子可劲儿造吧。得,我们还真实心眼儿,把武器都留给了冀中部队,全团只带了十几支手枪就上路了。咱是冲着发财去的呀,结果老大哥连城都不让进,怎么办?咱得想辙,我和政委一商量,办法就来了。全团谁带着钱都掏出来,凑凑买酒请客,和老大哥搞个联欢。全团选出七八个喝酒高手算是敢死队吧,由我带队。我对政委说,估计我这一去三天之内会不省人事,这团长你先代着。咱先说好,万一我醒不过来得闹个烈士待遇。”
田雨笑道:“够悲壮的。”
田墨轩也听得入神:“还真有点易水悲歌的味道。”
李云龙喝口酒说:“哼,听他吹吧。”
“吹牛?我那搭档老王就在南京政治学院学习呢,不信你问他,六十度的地瓜烧那天我喝了两瓶,那个苏联上校和我对喝,喝到一瓶半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,嘴里直吐白沫儿跟螃蟹似的。我们的人也醉得够呛,有个连长喝了两瓶半居然没倒下,不过谁也不认识了,硬是把我当成他老家的舅舅,一个劲儿地问我他娘咋样了,还错把茶壶当夜壶,掏出那活儿就往里尿……哟,对不起,对不起,一不留神粗话就来了。”
大家笑得前仰后合,田雨捂着嘴笑红了脸。
“我是两天后才醒过来。一睁眼你猜怎么样?全团清一色的日本皮大衣,手里的家伙全变啦,三八大盖、歪把子,连九二式步兵炮都装备上了。政委说,那上校还真够意思,第二天酒一醒就派人来说,你们不用进城,郊区有个地方你们去看看。我们按他说的地方一找,好家伙,发现是关东军的一个大仓库,这下可发财啦。有了装备就好办,我收编了不少散兵游勇,没费劲儿就扩编成一个旅,咱来东北不到一个月就成旅长啦。”
田墨轩放下酒杯问:“丁军长,你和苏联人打过交道,能否谈谈印象呢?”
“他们的军事理论很有一套,将领们也很有战略眼光,尤其是战役指挥方面确有独到之处,部队的战斗力强,火力也是一流的。不过嘛……军队的纪律可不如咱们。还有,说句对老大哥不大恭敬的话,他们很现实,一边说是来帮咱们打败日本法西斯,一边很利索地把日本在东北的工厂矿山设备都拆光运走,连根螺丝钉也没剩下,这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。好比你丢了钱包,有人捡到了,还你之前说,对不起,里面的钱得分我一半。按咱中国人的传统,帮了别人就马上索取回报也太那个了。”
田墨轩若有所思地说:“这还是些小事,算不得什么。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借出兵东北提出领土要求,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这样做?”
“您是指外蒙古?”
“对,它急于在自己的国境线外建立起战略缓冲地带,就不惜践踏邻国的主权……”
李云龙“砰”的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:“怎么能这样说?那可是老大哥呀。”
田墨轩扶了扶眼镜坦然道:“列宁曾说过,要把老沙皇夺走的15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还给中国,斯大林同志不会这么健忘吧?怎么现在不提了?你知道苏芬战争的原因吗?那是苏联为了列宁格勒的安全向芬兰提出领土要求,当要求得不到满足时便悍然出兵,这算什么?如果你不知道这些,我再告诉你,咱们的老大哥还和希特勒一起瓜分了波兰,苏联军队和纳粹军队在波兰中部会师时,场面还很热烈呢。然后就是波罗的海的三个主权国家一夜之间就并入了苏联版图……”
“啪!”李云龙猛击一掌,桌上的酒杯碟碗都蹦了起来。他怒吼道:“够了,你这种言论太危险了!说句不客气的,这简直是反革命言论,是要杀头的……”
田雨和沈丹虹都吓得脸色惨白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丁伟镇静地劝道:“老李,不要激动嘛,这是在家里,说说个人看法,你不同意可以讨论嘛。田先生,请您继续说。”
田墨轩毫无惧色,略带讽刺口吻说:“李云龙同志大概忘了宪法规定的公民言论自由的权利,我田墨轩不仅是个公民,还是个政协委员,这些看法我在政协会议上表达过,既然贵党邀请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共商国是,我田墨轩对我国的外交政策提一点儿个人看法又何罪之有呢?我认为这种向苏联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值得斟酌。任何时候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都是第一位的,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应引起警惕,国家决策者们应具备冷静的判断力和预见性。”
丁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从防务角度看,一个国家的周边地区如果出现一个军事强国,那么必然构成潜在的威胁,不管它信奉什么主义,也不管它现在和你关系有多密切。”
田墨轩注视着丁伟:“至少是在现阶段,民族利益始终高于意识形态,这已被历史证明。”
丁伟和田墨轩对视着,沉默了……
沈丹虹一直没说话,她只轻声说了句:“今天累了,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。”
田雨心情复杂地看看父亲又看看丈夫,咬住嘴唇,没有说话。
客厅里只剩下李云龙和丁伟时,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,李云龙低声说:“老丁呀,我刚才看着你,怎么浑身不对劲儿呢?到底咋不对劲儿,我也说不出来,总觉得有事要发生。”
丁伟顾左右而言他道:“老李,你岳父还真有学问,有些事,人家说得还真有些道理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