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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一十六章

乾坤法祖微微侧过脸去,说:“是。”

少典宵衣微微一顿,又说:“也或许回不来。我个人所著法卷,交由远岫和紫芜,整理后充入上书囊。个人法宝、丹药及随身私物,归霓虹处置。”他扫视天界诸神,朗声道:“吾之功德,回向霓虹上神。此去倘若陨落,神族尊霓虹上神为霓虹天尊,永不违逆。”

……若此生漫漫无涯,我会爱着谁,想要留在谁身边?

若此刻就是结尾,我眷恋谁,我想跟谁道别?

他扫视人群,给了雪倾心临别一眼,然后仰首一望,身化万千星光,向无尽苍穹而去。

雪倾心就站在远处,未曾落泪,也未发一言。身为魔妃,她自然不能为了天帝而流露半点伤心。临行之前,他安顿好他的妻子、儿女,留给她的不过是一些早已折旧的思念。

而她也将站在自己夫君身边,为魔族倾尽全力。因为她是一个母亲,她的儿子,还需要自己和夫君扶持。

岁月无情,各自飘零。当年神息树下听曲赏舞的他,已经变成了一代天帝,别人的夫君与父亲。

真心会剥蚀,时间摧折了我们爱过的少年。

青葵一直陪着夜昙,直到金光四垂,天际有星辰坠落,光芒铺散,流星成雨,引得众星摇曳。青葵盯着那流星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——那是玄商君的命星!

他……陨落了。

怀中的人并未清醒,玄商君令她昏睡的时间,正好错过这最后的一眼道别。万道流光倾泄,滑过她身边,而她无知无觉。

直到最后,九星连珠的天象再度成形。她抱着夜昙,就坐在漫天星辰之下。当地脉紫芝被投入归墟,有莫名的力量与她相连。

她努力想抓紧夜昙,可是夜昙和她一样,都在融化。

很快,清浊之气便将她二人吸往一处——正是归墟。

地脉紫芝是生于混沌的,来自血脉的吸引,无论多少年之后,都不会消弥。夜昙醒来的时候,人已经在归墟。大量紫黑色的魔气萦绕她,她四下张望,看见青葵也化在无边清气之中。

天上星象重现,而她手中,还握着一枚血红色的玉佩。天上陨铁打磨,里面有四帝之血,正是玄商君的私人信物。她四下张望,只见嘲风手握一把斧头,正凝神站在岸边。

斧头上法咒流转,令人眼花缭乱。待要仔细看去,却全然无法辨认。夜昙知道,这便是盘古斧了。

可是……她没有看见那个人。即使这样的时刻,他也不出现吗?

她把目光投向青葵,似带疑问。青葵不用她开口便已经了然,她说:“玄商君……他前去逆转天象了。”

夜昙哦了一声,假装自己并不是很关心。

也是。九星连珠,是不会在短时间内连续出现两次的。他身为星辰之灵,当然可以逆转天象。夜昙注视着嘲风手中的盘古斧,而炎方、帝锥包括离光旸,四界无数大能皆紧张到手心出汗。

眼看归墟清浊两分,天界似成明暗两极,旷世奇景,却无人欣赏。原本散溢而出的混沌之炁如同受到召唤,丝丝缕缕,重回归墟。然后被地脉紫芝分离,化作纯粹的清、浊之气。

众人注视着嘲风手中的盘古斧——当年盘古开天,也是如此吗?

嘲风手握盘古斧,四界大能共同施法,在这一刻,所有法力尽注于此斧。嘲风挥动巨斧,用力一斩。刹那之间,天地如被惊动的兽,发出一声怒吼,江河倒灌,沧海横流。

而以夜昙和青葵为分界线的清浊之气,被这巨斧一击,轰然化开。清气上升,浊气下沉。没有人喝彩,在这样的巨力面前,神、魔、人、妖,没有一人能维持意识。

所有人呆立当场,仿佛失去了魂魄。

只有夜昙和青葵还保持清醒。青葵一把拉住夜昙,看看左右,说:“我们成功了?”

夜昙耳朵里还是方才那一声巨响,她挖了挖耳朵,说:“是他们成功了。我们家都没了,高兴个什么劲儿?”

看样子还在生气,青葵摸摸她的头,说:“玄……他们留下一片盘古斧碎片,可以让地脉紫芝继续生存。”

“真的?”夜昙一脸狐疑。青葵已经赶过去查看离光旸和嘲风的伤情,嘲风手中的盘古斧因为再次开天,已经彻底损毁,消失不见。

夜昙回过头,看看已经并不存在的归墟,心中仍然疑惑:“留下一片盘古斧碎片,那他们如何重铸盘古斧?”

没有人回答她。除了她和青葵,在场的人,双耳滴血、双目难睁,没有一人完好。

不远处虹光一闪,却是霓虹上神赶来。

看见夜昙,她一把扶住她,问:“发生了什么事?九星连珠的天象,为何会再度重现?还有,有琴的……”她想问,自己长子的命星为何会突然陨落。可是话还没有出口,乾坤法祖已经打断她,说:“娘娘,神族伤者众多,还是先行安置再说吧。”

霓虹上神扫视左右,她身为神后,母仪天界。自然不会临事慌乱、百无一用。

她迅速检查身边的神族,说:“是元神受创,暂时失去了五感。但可以调养恢复。”

说罢,她再顾不得追问事情原尾,令这些神族列队,后者扶前者肩,返回蓬莱绛阙。乾坤法祖修为深厚,不至于丢失五感,但同样也感知微弱。

他扫了一眼夜昙,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,终是无言。

归墟一侧,雪倾心受伤也不太重。最后一刻,炎方拼力护住了她。

她坐起来,第一时间已经发现自己目不能视。她并未慌张,轻轻触摸身侧,不期然,摸到最熟悉的纹路。刑天战纹,是魔尊衣上绣纹的制式。

是他。

雪倾心顺着纹路向上,触到那个人的脸。这么多年,她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依靠。她与英招明争暗斗,万事只求利己即可。哪还有什么真心?

可是现在,她第一次意识到,这个人是她的夫君。

多年前只是一个迫于无奈的选择,多年后,剩下一个不能否认的结果。

她小心地把炎方扶起来,然后触摸他全身,确定他是否完好。炎方在最后一刻将护身法宝作用于她,自己反而双耳流血,昏迷不醒。

雪倾心只能以自身魔气缓缓注入他体内,不一会儿,嘲风也赶过来。他扶起自己的母亲,轻声说:“我来。”

他从小到大一向不着调,可是此刻,听到他的声音,雪倾心整个人彻底安下心来。这是她的……家人,在多少年后,不知不觉的,远远胜过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情爱。

霓虹上神经过她身边,脚步微顿,又缓缓去远。雪与虹的交汇,在刹那之间,各自遥远。

归墟之祸解除,四界却还在余殃之中。

大家各自返回,终于不必再挤在小小的一个蓬莱仙岛。夜昙和青葵也回到了离光氏。

日晞宫和朝露殿正在打扫,夜昙站在宫门前,不知道为什么,竟然又想到那场细雨。蒙蒙细雨之中,那个人一身长衣萧萧、衣带飘飘,向她而来。

我怎么还是会想起他?

夜昙掂了掂手里血红的星辰玉佩——情爱两清,这个人已经仁至义尽。很划算了。

她将玉佩挂在腰间,进到殿中。没人敢惹她,宫人侍女仍然如避蛇蝎。夜昙习惯了,她径自钻出小径,去到饮月湖。

可这里根本好不了多少。

她把目光投向浅水,看见少典辣目解开绿袍的系带,扬手丢进湖里。他红色的长发沾了水,柔顺地披在双肩。他缓缓解开中衣的系扣,脱下中衣,轻声说:“你的第一个愿望。”

那一夜皓月当空,奶白色的月光如同精魅,在他光滑的背脊舞动。他白色的中衣在指间转了个圈,高高飞起,盖住了她的头。

夜昙按了按鼻头,压下微酸缕缕。她跳到屋脊,听见那人说:“你一闺阁女子,在陌生男人面前,如此行为不检,难道不知男女有别?”

她双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:“离光夜昙,你不会是想哭吧?不行不行,你还是想点高兴的事吧!”她努力想要找些高兴的事,却发现这一生最高兴的事,竟然都是在他身边。

“夜昙?”院中,青葵的声音响起。

夜昙深深吸气,自屋脊跳下去。青葵吓了一跳,嗔道:“你又爬那么高,父王看见要骂的!”

“他骂他的,我不听不就好了?”夜昙吸了吸鼻子,话说得很大声。青葵却一眼发觉不对,她问:“你眼圈红了,父王已经骂过你了?”

夜昙不答,反而调头进到房中。她说:“以后,你们都不准打扰我。我要专心向学了!”

“专心向学?!”这话说出去,整个离光氏没一个人相信。

可夜昙真的关起门来,很少出去。她翻出《混沌云图》,努力将那个人的影子从脑海抹去。但《混沌云图》对她而言,太深奥了。很多地方她都看不懂。

另外的法卷却偏偏注解清晰,循序渐进,尤其适合文盲。

夜昙翻开卷轴,那个人的字迹工整有力,落笔如刀,连遣词都很注意准确程度,严谨一如他的为人。夜昙轻抚着纸上注解,想象多少年前,他独坐案前,挑灯看书,偶有感悟,一字一字,写下修炼心得。

“少典有琴,可能我真是疯了吧。”她轻声叹气,“你的法卷这样清晰,可有注明,要有多久,我才能忘记你?”

离光旸操持着前朝的事,一直担心夜昙再惹事。可是出乎意料的,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朝露殿,竟然是很少露面。离光旸不放心,悄悄入内探视。发现她真的在努力读书,眉宇之间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静。

沉静到……哀伤。

玄商君的事,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。

她也没有问。好像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。离光旸看得担心,有意丢了些奇巧的小玩意儿在她院子里,比如望月而歌的石头、沐雪而舞的树叶。

若以她从前的心性,只怕早已欢呼着出门玩耍。可是现在,她没有。

月窝村,石屋。

嘲风将少典有琴的遗骸安葬在此,他添最后一捧土,黄土无言,所以他又坐了很久。

“你这个人……”他倚坟而坐,一坛酒喝到一半,才又轻轻道,“你这个人啊……”

他以酒浇地,天地缄默。

天界,少典宵衣平安返回。虽然逆天改命让他修为大损,但总算是性命无碍,他闭关疗伤,天界一切事务,皆由霓虹上神作主。

相比天界的损失,魔族和妖族要好得多——至少炎方和帝锥的儿子都还活着。

帝锥为了儿媳妇的事儿,向天界献了不少殷勤。可惜天界少典宵衣重伤,少典有琴陨落,并不是提亲的时候。他只能等待时机。

炎方下令处死英招,立雪倾心为魔后。

本是大喜的事儿,可惜当初要求处死地脉紫芝的立场太鲜明,被离光旸当成眼中钉。说什么也不承认魔妃这档子事。

魔尊碰了一鼻子灰,好在魔族脸皮厚,他也正绞尽脑汁。

一时之间,四界之间不争不战,竟然现出一种奇妙的平衡。

夜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。窗外的树绿了又黄,花开了又落。有时候她会仰望天空,天气好的话,能够看见玄商君的命星高悬,与她遥遥相望。

有时候窗外积雪盈膝,但很快就会被宫人扫去。

夜昙磕磕绊绊地读完了《混沌云图》,渐渐的,她很少想起他,也很少再做梦。

时间是尖刀,也是良药。可能,他也已经娶妻了吧,碧穹还是步微月?或者是别的什么公主贵女。

天后的人选,神族从来不缺。

这一天,是个凉爽的夏夜。

明月高悬,星辰簇拥,人间蛙声一片。

蛮蛮从外面跳进来,背了一个小小的酒壶。夜昙摘下酒壶,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今天三殿下被正式立为储君!”蛮蛮兴高采烈,“观礼的人都有酒喝。这可是好酒,青葵公主让我给你也带一壶,我们大家都高兴高兴!”

“嘲风?”夜昙品了一口酒,熟悉的香醇在唇齿间溢散开来,薰得人连心都枝枝蔓蔓地疼。“九丹金液。”她轻声叹气,突然说:“走,我们也观礼去。”

“好呀好呀!”蛮蛮拍了拍翅膀,鸟眼都在发光,“你好久都没出门了。”

夜昙抱着酒壶,说走就走。《混沌云图》没白学,她修为精进,早非当日吴下阿蒙。

所以,晨昏道。

蛮蛮去寻同样偷溜出来的帝岚绝了,夜昙却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。她落座樽前,没一个魔族敢质疑。

——她身上魔气深重,而且看不出修为。如此深藏不露,必是大能。几个魔族很有眼色地为她倒酒,不但没有追问她的来历,还很高兴。

不远处,嘲风身上的刑天战纹,制式已经大不相同。

炎方由当今魔后雪倾心陪伴,为他戴上冕冠。夜昙喝了一口酒,烈酒入喉,血液都开始滚沸。她身边,几个魔族一边很有眼色地为她斟酒,一边道:“储君人选总算是定了,想当初,我们都以为会是二殿下……”

他身边,另一个魔族赶紧说:“你喝多了不成,大喜的日子,提这个作甚?也不嫌晦气!”

魔族甲干笑了几声,说:“说得是,我自罚三杯。”

说着话,他开始喝酒。旁边,另一个魔族道:“我们三殿下这个储位,那可是名正言顺的。想当初,他亲自修补蟠龙古印,又奋不顾身,在东丘枢身边传递消息。最后毁灭归墟的时候,虽然是少典有琴舍身重铸盘古斧吧,但是持斧斩断归墟的,可是我们三殿下……”

他洋洋洒洒夸赞了一大通,夜昙却只听见两个字。

“舍身?”她问,“什么舍身?”

两个魔族一同歪头看她:“舍身啊,玄商君舍身铸盘古斧,这么有名的事,你不知道?”二人怀疑的看向她,却在看到她腰间血红的星辰玉佩后猛地住了嘴。

——星辰玉佩,四帝之誓。与玄商君重铸盘古斧同样有名的事迹。

二魔捂着嘴,调头逃蹿而去。

夜昙抬头看向无垠夜空:“这不可能!玄商君的命星……”

刹那间,她脑海中如有花火,瞬掠而过。

巨大的盘古头颅里。

玄商君说:“天狼星距离人间非常遥远,它的光到达人间,需要八年零六个月。所以你在人间看到的它,其实是八年零六个月以前的它。”

“那它要是陨落了,人间在今后的八年里也还是能够看到它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的命星是哪一颗?”

玄商君指向远方的一颗星星:“它与我命脉相连,吾若身死,它也会陨落坠毁。”

“它离人间也很远吗?”

“它的光到达人间,需要千年。”

那个人已经被时间模糊的容颜骤然清晰,仿佛穿透了时间。

夜昙飞扑到嘲风身前,魔族一惊,还以为有刺客。嘲风一把接住她,也愣住,问:“夜昙?你怎么来了?你姐姐呢?”

他左右观望,夜昙紧紧抓住他的衣袖,她的瞳孔被泪水浸透:“少典有琴是不是死了?”

嘲风微滞,随即假作不在意,道:“瞎说什么呢。既然来了,就好好喝酒。”

夜昙盯着他的眼睛,握住他衣袖的手,颤抖如落叶。嘲风想要正视她,可他别过视线,他轻声说:“他说……要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。”

夜昙松开他的衣袖,缓缓后退。嘲风不忍看她。

夜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魔族,她行经忘川,踏过漫漫彼岸花。

看见那一年夕阳西下,暮色浸染芳草,在忘川撒落一片金红。

他转身向远处行去,踏着满地斜阳与芳草。一头红发热烈张狂,凝结了一千七百年的炙热和孤独。

“少典辣目。”

“嗯?”

“下次我们还来捅蜂窝好不好?”

“好。”

回忆如潮汐,只有涨落,从不消泯。

月窝村,石屋。

夜昙一路赶来,及至到这里,却骤然放慢了脚步。多少年雨水侵蚀,日月风化,这里已经斑驳不堪。夏季的野草长得快,淹没至腰。

她拨开乱草,耳边长风过境,漫天星子穿行,勾勒皆是他的呼吸。

在深草乱树之中,有个地方很干净。

夜昙放慢脚步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她喃喃如呓语,人却不由自主地靠过去。石屋的土,尽是碎石粗砂。她用手刨开表面浅浅一层,里面隐隐仍有余热。

“不会的……”她指尖插进土里,被尖锐的碎片划破,可并不痛。她越刨越快,用尽全力推开那些粗砺的沙砾和坚利的石头。

血在泥垢中纠结,她看不见: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

我不要我的星辰,坠落在千年之前,在我茫然不知的时间与地点。

温度越来越高了,厚厚的土石之下,黑色的陨石余温未消。南明离火并没有完全炼化他,只剩下依稀相似的轮廓。而这么多年之后,余焰仍未熄灭。

“北方七宿中,有一颗凶星,名叫危月燕。危者,居高而险,因为在北方玄武之尾,如战场断后者,凶多吉少。故而此星当值,也被人视为不祥之兆。离光夜昙,以你的资质,早晚会有傲视四界的一天。吾时间不多,大约不能得见。今日吾将它亦赐名危月燕赠你。愿你生如星辰一般,在天璀璨,在地从容,担得起倾慕仰望,经得住黯淡平凡。”

夜昙将他抱在怀里,过了很久,才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号。迟来的钝痛,没有放过任何人。

在天璀璨,在地从容。

担得起倾慕仰望,经得住黯淡平凡。

少典有琴,从此以后,我的真心是寸寸溃烂的伤口,腐蚀我鳞甲,凌迟我所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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